在程穆之视线的威压下,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身子在抖,脸也在颤,整个人都完全匍匐下去,早就没有了先前那样的威风。
程穆之冷笑一声,“你的罪,何止Cao菅人命?”
“朕查了当年酆堙的那场旱灾,倘若不是你与当地官员勾结私吞赈灾的银两,百姓何至于死伤如此之多?更令朕没有想到的是,你还压下了那场瘟疫!”
大灾之后有瘟疫,这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但是当年却没有任何相关的消息,后来也是惠山远知道了这件事,才费劲心思和他救了些人回来。
旱灾使得田里颗粒无收,朝廷拨银放粮,但是实际到账的粮食与银两不过五分之一,酆堙城原先有个县丞因为这件事到现在都还在牢里。
但程穆之现在去查时,他依旧和当年一样,没有承认自己有贪污的行为。
程穆之问他,他却苦笑:“皇上,你若真是明君,不如查一查当年是酆堙城太守的甘平,现在已经官至兵部侍郎的那位大人。”
他道:“人微言轻,又无处可伸冤,这罪名,倒是越坐越像真的。”
“我自己的母亲也死在了那场旱灾里……人老了,饿的已经晕过去了还染上了瘟疫,我就看着她走了。”
“朝廷发放下去的赈灾粮食,那碗里,要‘粥中可立筷’,可是真正到我们手里的呢?一把筷子都立不住,哪里是粥?连米汤都不算!”
“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到我们手里的,只有那些……”他似乎想起当年那场旱灾的惨状,扭过头去以袖遮面,掩盖自己的失态。
程穆之心口发寒。
他看着下头跪着的颜棋,眼中的厌恶又添许多,“颜棋,你身上的罪何止Cao菅人命?你想一想现在还在牢里的那位县丞,又有何感想?”
“对了,”程穆之突然看着下头所有的官员,“先前有人与朕说过一件事情,蛮族那边,也有了□□铳。这件事,也得多亏了这位颜相。”
下头一阵唏嘘。
多是不敢置信。
“朕现在只问你一句,当年柳尚书的那件事,真想究竟是何?”
颜棋没有开口,下面再一次陷入死寂,朝臣们面面相觑,大概是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的早朝会变成三堂会审。
颜棋突然站起了身,看着程穆之,眼中由怯懦害怕变成不可一世的疯狂,“柳胤筳他本来就该死!朝堂上不需要他那么两袖清风的官员,他挡了多少人的路他就该知道他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柳清言闻言猛地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眼底一片猩红,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的父亲,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放的东西,那幅画我让顾家送过去的,银票也是我让人放的,最后人也是我杀的,我就是要让柳家灭门,他挡了我的路,他本就该死!”
他笑得更加猖狂了,“我不仅要让他死,我还让他身败名裂,要他尸骨无存,这辈子都见不着他的妻子他的母亲,永远不得……”
他的话戛然而止。
柳清言松开匕首,衣服前襟和手上都是血。
脸上的汗和泪一起滚下来。
“终于……结束了。”他想,他终于报了仇,亲手。
颜棋直直地摔在地上,眼睛还没闭上,死死地瞪着前方。
程穆之有些心疼地看着愣怔着的柳清言,怕他撑不住。
好在并没有。
程穆之挥了挥手,让人把颜棋的尸体抬下去,早朝还没结束,他也没有让柳清言先走,他知道的,有些事,柳清言还要亲耳听到,才能甘心。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x_u_e,看着下方,“朕想,应该还有几位爱卿有些话想说吧?”
大理寺卿陈于廷看了看四周,出来跪下,“皇上,臣有罪。”
程穆之等他下文。
“皇上,臣当年知道颜棋动了这份心思,却知情不报甚至助纣为虐,微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程穆之没有回答,又看着其他人。
兵部侍郎甘平也跪了下来,原来的太傅李烨的儿子,也跪了下来。
都是朝廷重臣,程穆之眉间带了些倦意,也罢也罢,今日一次x_ing处理完了,也好。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程穆之才道:“好歹还有胆子承认。”
“你们的罪,朕当然会一个不落的治。这些位置,也不会再留的下你们。”
“惠相,再过不久新一轮的科举就开始了,还要劳烦你帮朕盯着些,这一批的士子里面,朕听说了有几个很不错的人。”
“微臣领旨。”
最后一道旨意,是与民共乐,盛京会有非常大的集会活动,用以庆贺新皇登基。
大理寺卿陈于廷降为兵部侍郎,其余所有人削去官职,收押天牢,待查清罪名,再定死罪。
近卫军总领黄庆文,也被削了官职,不过表面上,却是解甲归田,安度晚年的意思。
其中弯弯绕绕,大家大概都明白了。
终于退朝。
今天这次早朝,大概便是程穆之新皇登基烧的第一把火。
成效甚好。
朝堂的势力,干净了。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柳清言抬头看从皇位上缓步向他走过来的程穆之,泪如泉涌。
身子软了软就直接跪在了地上,顾不上满手的血污,拿手挡住了脸,程穆之靠的近了才能听清他低声的呜咽。
程穆之将他拥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并不言语。
阿言现在,只需要一个依靠,再多的安慰和话语都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
程穆之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柳清言,回了寝宫。
程穆之替他换了衣服擦了身子,坐在他床边看奏折。
柳清言却开始高烧,脸色红润唇色却苍白,眉关紧皱,额角的汗将发丝全部打s-hi了,没多久就浑身都是冷汗,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还伴随着梦靥,他细长的手指紧紧攥在了一起,指节发白,程穆之想要将他的手扳开来都不行。
柳清言在梦中恍恍惚惚,程穆之在梦外担心不已。
太医来了一趟,给他开了几服药,又施了针,将柳清言强行从梦里给拖了出来。
柳清言睁开眼的时候,眼底一片猩红,眼神却空洞冰凉,他无意识的逡巡着四周,直到看到了坐在他身边的程穆之,整个人似乎才终于安心下来。
程穆之屏退了太医与宫人,握着他的手,轻轻唤了一声,“阿言?”
柳清言看着他,笑了笑道:“我没事,做了噩梦而已,醒了就好。皇上不用担心。”
程穆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道:“我去给你拿换身衣服,你刚刚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子再穿这衣服会难受。”
柳清言点点头:“嗯。”
程穆之便起身,快走到外殿时却突然回过了头,柳清言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回头,满脸泪水的脸带着惊愕的表情又一齐撞入到程穆之眼中。
程穆之心口一紧,阿言到底做了什么梦?说都不愿意和他说?
不远处的太医和随侍拎着药箱,往太医院走,太医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人,谁说不是个祸水呢?从先帝到现在,说是个外臣,却一直收在皇上的寝宫里,真真是有损我大周的皇室名声。”
随侍点点头,“是啊,下官看皇上那样子,对他真是上了心,下官在宫里这么些年,也真是从未见过有这样的,皇上亲手伺候,还留他在寝宫里头,长此以往,必定会是个祸害。”
“先前的早朝,我也听说了,在朝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杀了颜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什么好人呢?之前大皇子……”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了下去,“他不也在朝上?一个人,经历了三个帝王,这样的手段怎么能不叫人害怕?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是一个样,谁又知道他心里城府有多深……”
说话声渐渐远去。
长廊上的宫人噤若寒蝉。
程穆之却并未听见,他这个时候,被另一个消息拦住。
是一个好消息。
柳清言见程穆之还未回来,自己便先起身,用帕子净了脸,柳清言对着黄铜镜里的人脸发呆。
这个梦太过真实。
他以为自己报了仇可以暂时放下一些东西,却不想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害怕远远不止于这些。
梦里面的父亲和母亲没有原谅他。
他们不屑于最后变成这样的儿子用这样不堪的手段来替他们报仇,他们说他有辱柳家门风,根本不配再姓柳。
连一向疼他的祖母都对着他摇头叹息。
柳清言凉薄地笑了笑,他用了哪些手段呢?除了作践他自己,他还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成?他算计的都是仇人,真正说起来,大概也就是对不起程穆之。
后来梦就变了。
程穆之收到许许多多参他的奏折,说他妖言惑众,说他欺上媚下,说他在其位不谋其职,还说他是先帝男宠,根本没有资格再在朝堂上为官。
“不就是这一张脸吗……”柳清言看着自己的眼睛,笑了。
的确是一副好皮相,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仔细看过自己的脸,现在看看,却仿佛可以看到那皮相之下的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