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怀风不怀好意地说,随手把毛巾扔掉,把楚越按进被子里,手指瞬间碰到他颈间的玉坠,晏怀风顺手抓起来,触手温润,并不似想象中冰凉。
从前不记得楚越有戴玉坠,还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一直没有注意?晏怀风发觉玉坠的分量并不符合它的大小,似乎并不是实心的,大概里面装有什么东西。
“阿越,这玉坠哪儿来的?”
楚越听见晏怀风的问话,眼神迷惘,好一会儿才明白玉坠是什么,因为一直戴在颈间太久,反而不记得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他想了想说:“在寻簪阁的时候苏姑娘给的,说是戴着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对了,里面装的是少主带回来的缕金衣。”
“缕金衣?”晏怀风愣了一下,拽紧了玉坠,声音高了起来,“真的是缕金衣?”
楚越显然并不明白晏怀风为什么忽然眼睛发亮,嗯了一声,“苏真说缕金衣是你采来救我的,虽然没用上,还是交给我了。戴上以后还挺暖和,就一直没摘。”
晏怀风忽然扑上床,一把把楚越抱了个满怀,戏谑地笑道:“阿越,说好了三天三夜,到时候可别逃。”
话题转得太快,楚越显然没能跟上晏怀风的思路,明明刚刚还在说玉坠,怎么又转到三天三夜上来了?
而晏怀风则抵着楚越的额头,看似促狭地笑着,心里却满是庆幸。
林独影的药方里,其余虽然琐碎,却至少不难办,最难找的就是缕金衣和鸣风鱼,如今这世间最难得的七分幸运,已有了三分半握在手里,如何能不庆幸这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定数。
如果当时没有下流花河,如果当时苏真没有把缕金衣交给楚越而是自己拿去用,如果楚越没有一直戴着玉坠而是不小心遗落在哪里,那么今天又要多走多少弯路,才能拿到这珍贵的Cao药。
晏怀风答应林独影时毫不犹豫,心里其实一点儿都没有把握能否再一次从流花河底全身而退,况且那远在中原,这一来一去,真不知道见不到楚越会有什么变故。
虽说剩下的鸣风鱼比缕金衣更难找,按林独影的说法,几十年都只钓到了一条,可既然缕金衣已经到了手里,说明上天也并不想带走楚越。
握着那枚玉坠,晏怀风微微扬起嘴角,显出一个美好的弧度,让人见之忘神。
楚越却以为他还在转着什么奇怪的念头,讷讷的说:“少主,真的要三天三夜?你会吃不消的吧……”
“阿越,我发现你最近好像胆子变大了,这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
吹熄了蜡烛,晏怀风躺进被窝里,从身后抱着楚越,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晏怀风的身上似乎总是比常人暖和,楚越每次贴着他睡觉,都会觉得暖洋洋地很舒服。更何况现在感觉到晏怀风正抱着自己,好像所有的风雨都难以侵袭,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安静了半晌,晏怀风突然小声说:“阿越,等你好了,我带你出谷去。中原、西域、漠北、塞外,每个地方都逛一逛,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
楚越心里一震,晏怀风这话的意思是——“少主,那圣门你怎么办?”
“要它做什么呢?没见得哪一个开心。这劳什子少主不做也罢,别叫我少主了阿越,叫我怀风。”
楚越脑袋还晕乎乎的一片,晏怀风的话太突然了,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张了张嘴,怎么都没法儿把那一声名字叫出口。
晏怀风知道他八成是要失眠,不动声色地在楚越是睡x_u_e之上轻轻拂过。
没关系,今天不叫,还有明天,他们,来日方长。
楚越在坠入沉沉的睡眠之前,仿佛听到耳边有梦呓一般的低喃絮语,“还有,睡遍天下的床……”只是睡意来得太快,无法判断是梦是真。
夜,温馨而漫长。
山中岁月悠长静好,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天气渐渐有入冬的迹象,Cao木渐渐呈现颓败萧瑟的模样,四处都是衰Cao枯叶,天幕高远,一眼望去碧空如洗。
寒潭边三人排排而坐,一样的斗笠一样的披风,一样的钓竿一样的鱼篓,看上去倒也像是一道奇景。
最前头那个自然是林独影,钓鱼对他来说大约是山中的唯一消遣,从前就是一坐一天的主,现在为了徒儿的恋人,自然更加风雨不误。
坐在他身边的是晏怀风。
晏怀风肤色看上去又苍白了些许,人也略见消瘦,看上去心情倒是不错。
这一个月里,晏怀风日日清晨日出之前就起身,为了不吵到楚越还得轻声轻脚,赶在日出之前上山采药,连带着露水一起小心翼翼地捧回来上炉子煎,还不忘拿自己的血做药引,盯着楚越喝下方罢。
晚上又夜夜运功,用引导之法把楚越体内的寒毒一点点引到自己体内,再用内力帮楚越舒经活血,给人暖被窝。
除此之外,事无巨细只要事关楚越他都亲自动手,且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鬼谷上下都觉得晏怀风是一时兴起,连楚越自己都以为晏怀风日子久了定然厌倦,谁知他却一直甘之如饴,不仅没有厌倦不耐烦,反而越来越温柔。
当然,楚越并不知道晏怀风日日放血入药,更不知道他把他身体里的寒毒导到自己的身上,还以为晏怀风日渐消瘦是担忧的缘故,有时也劝晏怀风,说让自己躺着就算了。
晏怀风只告诉他,他正在找一味药,只要找到了,楚越就能够站起来,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于是除了日常照料楚越起居之外,晏怀风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钓鱼之上,与林独影师徒两个倒像是一对渔翁。
不过坐着的第三个人就有点出人意料,竟然是冷隐。
冷隐在到了鬼谷的第二天就已经清醒,并且终于开口说话,第一件事情就是问起他大哥的下落。
梅嫣先还不愿意说,终究纸包不住火,冷隐看到楚越破布娃娃般的模样大闹了一场要带人走,晏怀风理都不理他,当着他的面该干嘛干嘛。
楚越看不过眼,劝冷隐跟萧沉和路千寻回寻簪阁让苏真治一治伤,冷隐沉默了半晌,还是不打算走,萧沉和路千寻只得自己回中原。
而冷隐在远处远远地看了楚越好几天以后,开始跟着晏怀风一起钓鱼。
这一天暮色将临,三个人依旧一无所获。
寒潭终年寒气逼人,湖面平静一如结冰,就算有风吹过,吹去的褶皱也远远小于寻常湖水。看上去就如一泓多年的死水,有时候甚至让人怀疑,这里面是不是真的会有鱼。
晏怀风收起钓钩,上面的蚯蚓早已死去多时,一动不动地随着鱼线晃荡,他换上一条活蹦乱跳的新鲜蚯蚓,再次垂下钓竿,望着湖面涟漪消散,然后问身侧的林独影,“师父,你跟我爹,最近怎么了?”
林独影稳稳地抓着鱼竿,“什么怎么了。”
“师父,违心的话说来也安心么?我有好几次看见他站在束竹居外面望,唉声叹气地就是不敢进去,往往等到晚上束竹居的烛火熄了,他才回房。”
林独影不做声,晏清河在做什么,他当然知道,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有时他会想起当年初遇晏清河的情景。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已经在江湖上闯下好大的名头,“百鬼夜行”林独影,任谁见了都要敬三分。
谁知一次到滇南游历,就遇上了晏清河。年少的晏清河意气风发,令人一见心折、豪气顿生。
至今他还记得他们倚鞍纵辔、言笑晏晏的日子,那是他一生中最怀念的时光,什么负累都没有,只有彼此。
可惜,晏清河当他是朋友、是知己,是兄弟,他却爱上了那个纵马扬鞭的少年。
那一天,晏清河兴冲冲地跑来对他说,他爱上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是如此的美好,让他沉浸在幸福与甜蜜之中。而林独影却发现,自己的心空了一块。
他着魔一样告诉晏清河,他喜欢他。他至今记得晏清河由笑意满满变成惊愕的脸,然后慌乱地离开,不久之后,送来了他和青萝的喜帖。
他挽不回,可也放不下。
鬼谷一住十几年,一代少侠折了翼,慢慢变成人们口中的前辈,直道圣门巨变,他费劲心力从澜沧江里捞回了晏清河,才重新见到爱了这么多年的人。
可直到晏清河为了晏怀风和楚越来找他的那一刻,林独影忽然明白,等待是无用的,如果这样一成不变地放任下去,晏清河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心底究竟是什么想法。
林独影看着晏怀风,他其实很羡慕这个徒弟,他和那个影卫经历了很多曲折,可至少是相爱的。
“师父,你喜欢我爹吧。”晏怀风忽然说。
林独影笑了笑,没有否认。
“我娘是个好女人。”晏怀风低低地说了一句,“他喜欢她,可他没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