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荣耀的汉话倒说得很好,他身边的臣属倒似不十分精通。听了涂凌光这番话,佐藤荣耀愣了一下,便与身边的人嘀嘀咕咕了一番。
涂凌光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也不说话。
过得一会儿,佐藤荣耀带着笑道:“我们从凉瀛远来朝贡天子,带了许多凉瀛土仪贡品,都在船上。还需亲自交与贵国陛下。”
涂凌光道:“这你们不必担心,既然是进贡之物,我们自然会安排妥善人护送,这些船只也会有专人看顾,必不叫它损坏便是。”
佐藤荣耀脸上的笑容微敛:“将军这是何意?贵国莫非看不起我们凉瀛不成?这是我天皇进献给皇帝陛下的礼物,我们需亲自看管护送,这是规矩,上国礼仪之邦,且不能通融?”
“呵呵。贵国倒是好大的诚意。”涂凌光意味深长的说道:“到不知这贡品之内是否有去岁凉瀛方制出的新船呢?”
凉瀛是个海岛国,岛上渔民靠海为生,虽然生活水平不怎么样,然而上层官僚阶级却是极其*奢侈的。凉瀛的造船水平虽不如大洪,却也颇有新奇花样。去岁凉瀛便造出一种大舟,几乎达到大洪楼船的水准,当时凉瀛的商人可是大肆夸耀过。凉瀛出使,这新造的大楼船不见,却拿这老旧的改良船刷新漆充数了事,对于已经熟知了凉瀛国内情况的人来说,内中不可言说之处显而易见。
涂凌光这恍若不经意提起的话头却叫佐藤荣耀心中一颤,他这回可谓身负重任,整个佐藤家族的生死荣耀都系于他一身,他只求能用自己的良颜蜜语哄得大洪天子开颜,越是低调越好。这会儿便是被涂凌光态度所激,也不敢发作。
“贡品之事乃我天皇上具国书给上国陛下,便是我等也不可擅加揣测。涂将军若是想得知,不日随我们到京便可知晓,莫要耽误了面圣的时辰。”
涂凌光要笑不笑地扫了这帮异族之人一眼,才不甚在意道:“如此,佐藤大人是同意我的安排了。这便起船吧。”
随着船入码头停靠,只听得锣鼓喧天之声不绝于耳。又见两岸百姓挨挨挤挤的贴在围帐外面好奇地张望着。虽然只是码头,也见得几处宏伟的建筑,各类规模的卸货仓库,岸边更是停泊了许多渔船和大货船。
凉瀛使者们睁大了眼睛,看着百姓们的穿戴,又瞧着水里的船只,一个个纷纷吞咽着吐沫。这还只是普通的渔民呢,听说大洪越是挨着京都百姓越是富裕,他们简直不敢想象大洪有多少的财富。
富得流油,膏腴满地,遍地黄金。佐藤荣耀不由得想起佐藤家族中偶至大洪行商的人中传说的这句话。这坚定了他想要达成目的的心。
佐藤荣耀原还想在码头多停留一会,以便多瞧瞧这里的情况,偏方上了岸,便被引至敞篷之内,与林锐、乔长白、葛将军等相见。这敞篷外头不仅围着布幔,周围更是是一层明枪执锐的士兵守护,百姓轻易不得接近,他的视线也受到阻挡,倒不好四处张望了。
“使者们远道而来,原该在福建府好生休整一番,再请入京都朝贡。只是京都里催得及,陛下自得知贵国朝贡的消息,便嘱咐我等好生接待了来使,只管护送到京都去。上命不可违,还请使者们稍事歇息便启程吧。”
林锐先说了一番客套话,眼瞅着凉瀛人期待入住福建府的小眼神儿不管,笑眯眯做下了决定。
佐藤荣耀又是一愣,却又努力争取道:“林大人,我们这般风尘仆仆,怕是仪容不雅,污了诸位耳目。不如先在此地暂歇一日,待洗了风尘再往京都去朝贡,才是对贵国陛下表示十足的恭敬吧。”
林锐道:“此去京都,如这般走也得十来日呢,京都里已经备好了使者们居住的宅院,必有闲儿使诸位歇息修养妥当再面圣。倒是福建府这头府衙简陋,不便久留。”说道此处,他朗声邀请道:“佐藤大人不必如此拘束,虽需礼仪也得讲个人情呢。你们远来是客,乔大人已经备好的洗尘宴,咱们且吃一杯酒再启程回京。”
如此当日回京已经是板上订钉,更改不了了。佐藤荣耀纵然有再多不满,也不宜再多说。又见周围守卫如此严密,便是想找个机会使人出去打探一番福建府的情况,也找不到空隙可钻,只得无奈地跟着林锐喝酒去了。
这洗尘宴宾主各怀二心,匆匆吃完便赶着上路了。
自林锐到福建,林铭玉便准备着与他一道回京。虽今日启程有些仓促,倒也不大妨事。
趁着凉瀛诸人饮宴之时,林铭玉招来宋、黄二公。如今海盟之事方兴起,按照他的规划,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建设之中。宋黄二人做事老练稳当,有涂凌光帮他看顾着,也不怕这二人趁着他不在生出旁心。
虽则钱家海运还未点头,但已经意动,林铭玉相信待他看到了海盟的好处,又被形势相逼,定然会投奔过来。常氏海运却与宋家恩怨太深,目前且腾不出手来拉拢,只得先放了一边。好在顺昌海运此回大伤元气,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恢复。这段时期,对双方来说,都是巩固自己地位的好时机。
嘱托完海盟接下来的章程,林铭玉又特特见了周照青、吴大郎二人。这二人也是灵活,听了林铭玉的话,当下便道:“公子且放心,海盟之事我们也盯着呢,学堂这头也在加紧改善,但有消息,便传书与你知晓。”
如此再无二话。却说涂凌光得知林铭玉当日便要启程,心内十分不舍。这几月,他与林铭玉同入同出,吃住一处,却是有了陪伴热闹许多。如今乍然落单,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不过他也是伟岸男儿,纵然不舍,却知他这般出来多时,是该回家给父亲道个安了。
涂凌光且把林铭玉好生嘱咐了一番保重身体,尽快再回来等语,便与他收拾行囊,亲送他上了马车。
车队中途歇脚之时,林铭玉悄悄钻入林锐的马车内,但见他一笑,伸手一指车内矮案,上头已经摆好了蜜饯果脯等物,更有两只小杯相对而立。兄弟两相视一笑,自此同赴京都。
第七十一章
带着仪仗车马礼物,林锐一行人走得比来时更慢。过不得几日,佐藤荣耀那头便传来话,说是水土不服,赶不得路了。其时车马也不过刚出福建,无论是气温还是地形并无多大变化。
“凉瀛亲王心眼还挺多。”对方已经请求暂歇,林锐也不好强行要求上路,却也不入客栈,一路有驿馆,着人提前安置便可入住。在驿馆林锐的院子里,正堂摆好了茶水,林锐与两位副使并林铭玉一道坐着喝茶。左副使胡花出身世家,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手里的茶盏转了一转,冷冷地哼了一声。
右使邹盛是礼部的老人了,熬了这么些年的资历都没见升,眼看着就要告老了,最是爱当和事佬,此时便劝道:“也未必如此。我听说凉瀛人居住的就是一个小岛,大小不过大洪一处州府呢。想来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一路舟车颠簸的,身体不舒服也是应有之义。胡大人多虑了吧。”
胡花不服气:“邹大人,不是我多虑,这凉瀛国此番出使可是怀着好心?近三四年,凉瀛与大洪可是通过往来?我听说去岁海上好大风雨,我朝许多渔民受到影响。凉瀛岛国弹丸之地,我猜影响更大吧。你们说,他们是不是来打饥荒来了?”
林铭玉眼睛亮亮地瞧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挂着讥诮,神色间很是不以为然,不由心内赞同道:大洪有的是明白人。
邹盛还是有些畏缩,好像生怕得罪了谁似的,胡花对他显得很看不上,言语间便有所表露。林铭玉不知邹盛是否感觉到了,却见他没表现出异常。
吃了一回茶,林锐站起来,准备休息了,在他们告辞前,还是提点了一句:“驿馆不比别处,已经戒严了的,让凉瀛使者知晓,不要到处乱走。有什么需要的,你们先想周到了,不要让他们有话说到朝廷里去。”
胡花点头应了,邹盛还是苦着脸,一副“何至如此”的表情。
等这二人走了,林铭玉才在院里活动起筋骨。坐了好几日的马车,即便官道平坦,马车内还铺了软垫,也让他觉得身上僵硬了。他原是要骑马的,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大多时候都是偷偷钻入林锐的马车内。
林锐看他活动起来,笑道:“累了吧,今日早些安歇,明儿随我去看看佐藤亲王吧。”
“九哥,你也信他水土不服?”
林锐替他把头发上沾的一片树叶拈开,慢悠悠道:“真病也好假病也罢,行程已经耽搁了,就让他好好儿养病罢。我们总是不急的。”
林铭玉心里转了一圈,便明白了。佐藤荣耀若是想要打探大洪的情况,也选错了时机。这驿馆里面如今封闭如同铁笼,进得出不得,只够他养病的。再说,凉瀛国内的情况已经很严峻了,这个时间他们浪费不起。
这一夜凉瀛使者们自然不甚安定,使尽办法想要趁夜出驿馆,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林铭玉却与林锐住一个院儿里,一觉熟睡到天亮。
用过早点,林锐便带着左右副使去探望佐藤荣耀,林铭玉跟在他身边,便是有人好奇,也无人敢询问。
佐藤荣耀长得y-in柔,脸色也白皙得过分。如今身体虚弱,倒是没有扑粉了,看起来反而顺眼了许多。只是脸上透着不健康的白,眉眼如蹙,显出女儿也不及的媚色来。邹盛人老心不老,当下就有些失态。
林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这位老大人才回过神。
“佐藤大人,身体如何了,我已经着人请了大夫,很快就来了。”
佐藤荣耀靠在枕头上,一头黑发披散,笼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虚弱地笑道:“有劳林大人挂念,我只是水土不服,休息一两日便好。只是怕要耽误赶路的时辰了。”
林锐表现出十足的关怀:“身体要紧,佐藤大人就不用顾虑其他。有需要的,只管跟我说,这两日我会过来看你的,你好好养病。”
“我的属下皆与我从凉瀛远道而来,对大洪的繁盛钦慕已久。我这一病,他们也无事可做,不知林大人可否安排人带他们出去走一走,见识见识大洪的风仪?”
胡花接道:“佐藤大人,你们远道而来是贵客,我们自然要好好接待。这几处州府民风甚悍,未免唐突了各位使者,我看各位还是在驿馆好好休养一番吧。”
“这……”佐藤荣耀把迟疑的目光投向林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