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男人的英俊、绅士和一颗充满诗意的心与作家的漂泊灵魂一触即碰撞出激烈的火花,不过短短三个月时间,涂荟秋便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她要带上两三件行李, 五六本诗集, 七八半七零八落的心, 跟他一起去追寻远方。
那个时候,家族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同意涂荟秋的冒失做法,可涂荟秋根本就不在意。她但凡认定了一件事,就算是摔成粉身碎骨都要继续下去。
诗人的心就是这样,有时候柔若春水,有时候坚如磐石。
为了追寻她的远方,她连方易白都顾不上了。匆匆出走前,她倒是问过方易白一句,问他是否愿意与母亲一起到国外去,到希腊去看爱琴海,到荷兰看郁金香,到法国走遍香榭里。
还在上小学的方易白摇了摇头,懵懂而又排斥地拒绝了与那个陌生男人同行。
于是,涂荟秋轻装上阵,像是一只绞断了线的风筝,自由高飞。
讲到这里,方易白忍不住笑了笑,他噗嗤一声,自嘲地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明白,母亲到底是发了什么疯,好好地,为什么要去国外?为什么要看那太过于遥远的爱琴海?我们国家不是也有海吗?为什么不能像平常暑假一样,带我去海南,去三亚看海?”
他说着,低头看向叶清峦,叶清峦正认真地倾听着,两只黑眼珠就像是温润的黑珍珠一般,蒙上卧室暖黄色的灯光,漂亮得令人看不够。
他情不自禁地在那眼睑上轻啄了下,压低了嗓音:“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我也想跟清峦去希腊看爱琴海,到荷兰看郁金香,到法国走遍香榭里。以后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好么。”
这一句,说得叶清峦脸上又弥漫上一层旖旎色彩,他点了点头,勾起唇角,说了一个“好”字。
诗与远方,都要和另一颗炽热的心相携体验,没了它,诗也无情,远方也无味,有了它,咫尺方寸,便都是诗情画意。
涂荟秋寻到了她的诗与远方,至于方易白,便只能寄养在妹妹涂荟娟的家里了。
每年,涂荟秋都会给涂荟娟和方易白寄来一笔数目不菲的钱,一为抚养方易白的费用,二为报答这抚养之情的酬劳。
偶然地,涂荟秋也会回国来看看他,带上她在国外的新画作新诗作,留给方易白做个念想。
小时候的方易白不理会来自一位诗人的好意,只一心埋怨着他的母亲,埋怨他为什么不能像顾晓棠的母亲一样,永远留在自己孩子的身边,害得他要过早地成熟,过早地长大,过早地学会当一个哥哥,当一个榜样,当一个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乖孩子。
这样埋怨着,于是,他把那些画作诗作全都堆弃在了房间里的一角,压了箱底。
可到了现在,他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房子,反倒想念起那些画作诗作来,捧着它们,细细回望着,仿佛就像看到了母亲过往的那般决然似火的故事。浪漫,梦幻,虚假,不像凡尘,像是童话。
此刻,叶清峦房间里挂的那幅油画就是他十八岁时,收到的来自母亲的礼物。
叶清峦静静听着,时而蹙眉,时而眉宇间流露出沉思。他看到方易白沉溺在往事里的侧颜,不知怎的,感到一种落寞,于是他撑起手臂,伸手慢慢抚摸着方易白的脸颊。
就像方易白经常抚摸他那样。
“你的母亲内心里一定也是很牵挂你的,只是她难以兼顾罢了。不要伤心,以后我来陪你。”叶清峦说这话时,那张小脸溢上一种略不符合他x_ing格的坚韧,嘴唇绷得紧紧的,显得神情尤为郑重。
看得方易白又感动又欢喜。他不由莞尔一笑,揉了把叶清峦的脑袋,道:“是啊。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再回首以前,我已经没法再责备母亲了。母亲她是个诗人,是个画家,诗人又有哪一个是可以心思成熟到兼顾一切的?她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说完,想到了什么,那副笑容又慢慢淡了下去。
“但是我的姨母,就完全是另外一种x_ing格了。”
方易白脸上的神情严肃起来。他已经确定,那天颁奖大会后,涂荟娟在电话里对他说的那句话究竟在暗示什么了。
毫无疑问,通过顾晓棠,涂荟娟已经知道了他对叶清峦的感情,甚至现在,她更应该已经从顾晓棠那里得知了清峦搬进他家里的事情。
涂荟娟,他的这个姨母,决计不会对自己坐视不管。
就像是事物走到了极端必出异反一样,涂家的两个女儿完全是相反的x_ing格。涂荟秋天真任x_ing,涂荟娟老成端庄,一个成了诗人,一个进了体制。
涂荟娟从前没苛待过他,但却也没给过他额外的温暖。她不喜欢姐姐的作风,不喜欢姐姐的任x_ing,连带着也不怎么喜欢方易白。好在方易白打小懂事早熟,功课上勤奋聪颖,不出错处,倒也勉勉强强地在涂荟娟家里度过了一个风平浪静的少年时期。
可是有一点,他知道,涂荟娟极其重视自己乃至身边近亲的声名,或许与她的x_ing格和事业有关,她一向在这方面对他要求严格。
他记得有一次,那也是唯一的一次。那时,他上高一,已经渐渐明白了自己的x_ing向,从不接受任何女生的表白和好感,每日只和男同学们一起学习、打篮球、上下课。当然,那只是单纯的同学情谊而已,可有一个女生却因为告白失败,造谣他是同x_ing恋,之所以天天和男生厮混,是因为他根本就喜欢男人。
方易白对这个谣言只是一笑了之。可涂荟娟却知道了,她狠狠地教训了他。
那些话即便今日,他也言犹在耳。
涂荟娟说他败坏家风,自毁声名,说他给她丢脸,损害了她在事业上的大好前程。
方易白百口莫辩,那时的他还没有能力和涂荟娟抗衡,于是任由她逼着写了三十多页保证书,势必要和那些男生断绝关系。
这么一来,方易白剩下的两年高中时光,就这么孤零零地度过了,在同学的不解,老师的侧目下度过了。
所以他那时读叶清峦的《二十四个明月》才会感慨颇深。好在后来,他埋头于备考,一举考上京中的高校,自此得以彻底脱离涂荟娟的“抚养”。
现在,涂荟娟知道了——他也没打算瞒她——他就势必要涂荟娟明白,他要光明正大地跟叶清峦在一起,谁也不能阻拦,她也再没有立场阻拦。
两人窝在被窝里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后来又从方易白的母亲身上聊到了叶清峦的小说,又聊到了叶清峦的尾巴,漫无目的,无比悠然,仿佛要一下子说完这一辈子的话。
再后来,叶清峦便窝在方易白的怀中睡着了,鼻息渐渐变得浅淡悠长。
方易白笑笑,他拉灭了灯,紧紧地把叶清峦按在自己的胸膛里。
第64章 偷懒凤凰
现在是宜城的上午十点, 西伯利亚的清晨。
方易白把办公室的门扣上,他走到落地窗边, 向下俯瞰着这座城市。
晌午的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东南方的天际上, 冷秋的阳光是白色的,映衬着蓝得明净的天空,就像是湖面上的一汪耀眼的月。
巍巍高楼下有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遥远的鸣笛声在下面穿梭不息。
城市的生活就是这样,繁忙,没有片刻停歇。方易白禁不住摇头笑笑。他想起了昨晚与叶清峦的长谈, 想起了谈话中那个印在自己淡薄记忆里的母亲。
半年前, 涂荟秋与他通过一次电话,那时她与那位叫做安东尼奥的意大利爱人刚到俄罗斯, 正在那广袤的森林、荒漠与Cao原上探寻着, 她还发过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涂荟秋纤瘦的身板正和一只麋鹿相互博弈,麋鹿那尖尖的角差点要把涂荟秋掀翻过去。
看得方易白都不禁眉头微皱。
然而在这样的境遇下,方易白却清楚地看到,涂荟秋的脸上并无一丝一毫地担忧,那反而是一种放肆的兴奋与欢畅, 无拘无束, 自由自在。
这让方易白都不禁有些羡慕。
沉溺在往事里, 方易白便不由得从抽屉里取出一根烟来, 悠悠点燃。袅袅的烟雾上升翻腾, 然后从窗户的缝隙里翻飞出去。
一根烟点罢,方易白终于把那个号码拨了出去。
一遍,两遍,直到忙音响到第四遍,电话终于拨通。
他不由得绷紧了呼吸。
“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里仿佛透着寒风凛冽的意味。方易白怔了一下,听到里面似乎有苍茫大风刮过的声音。
“易白?”那声音顿了下,又带着点疑惑地响起,漫不经心又怡然无忧。
方易白回过神来,忙应下一声。
原来涂荟秋此时正在西伯利亚的高原峡谷上攀登,穿激流、踏雪原,迎着还未升起的熹微霞光,追逐着放浪的朝阳。
现在两人在高山之巅搭起了帐篷,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相依在猎猎作响的寒风之中。
方易白无奈地微挑眉梢,酝酿了一夜的话涌到嘴边,沉声道:“妈,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能认真听我说一下吗?”
涂荟秋眨了眨眼,年逾五十的女人脸上仍能看到当初少女一般的天真,旁边的意大利男人听到了母子两人的对话,在第一缕朝阳下冲她挤了挤右眼,扬了扬手中的相机。
那意思是去吧,这美景他会替她永远地定格在相机里。
涂荟秋咯咯笑起来,她躲进了帐篷里,摘下了厚厚的围巾。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听方易白用这种郑重的口吻跟她通话,她不由也有些好奇。脑子里把一些事情都七七八八地想了个遍,忍不住遐思,这孩子难道是要结婚了吗?
而后,她就真的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妈,我遇到了我决定相伴一生的人。”方易白想了想,斟酌了下措辞,声音缓慢却坚定:“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