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到崔碧城呆滞的脸旁,哭嚎着说,“碧子啊,姑姑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啊,你爷爷,你爹都去了,就把你托付给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姑姑就是闭眼了,就没法子向老崔家的祖宗交待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娘哭着,还用袖子狠狠揉着她的双眼,我赶忙劝她,“诶,诶,我说我的亲娘诶,你悠着点儿,这外面都是人,你哭成这样让人笑话。”
“娘这是看这碧子这样,娘心里难受嘛……”
她又嚎了一声,忽然压低声音问我,“儿子,你跟娘说实话,碧子真傻了?”
我还没说话,崔碧城实在受不了了,他呲着牙说,“姑姑,就算王爷傻了,我也不能傻,我好的很。”
崔贵妃长出了一口气,抚摸着胸口说,“额弥陀佛,无量寿佛,那就好,那就好。”
我娘又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她揪住我的领子,把我揪过去。
我,我娘,崔碧城,我们三个人头碰头,鼻子对着鼻子,像三只耗子。
我娘说,“一会儿,我让你们哥俩儿做啥你们就做啥。”
我,“娘?”
老崔,“姑姑……”
我娘做正了,忽然发号施令,“承子,不是我说你,平时整天胡吃海塞的,别的一概不管。你这才出宫几天啊,原本玉熙宫内的奴婢们都不合用了。诶,……”
她边说,还边叹气,然后把碗放在木桌上。
“外面进来两个还喘气儿的,身条儿壮一些,把崔碧城架回寿春宫。”
声音还没落,外面立马进来几个人,崔碧城马上恢复了一副痴呆的样子,我看着他们恭顺的垂着头,抬起来崔碧城坐的椅子,稳稳当当的给抬到我娘的寿春宫。
到了这里就是我娘的地盘了,她让人拿了银子把那些抬崔碧城的人打发走了,又把崔碧城身上的白布带都拆下来。
此时的她拿了个布袋子,看样子里面装了一些散碎银两,是可以马上就能花出的。
她对我们两个说,“听着,我这里准备了一些银子还有两块令牌,足够你们出雍京城的。记得一走去,就换上土布衣服,扮成农家弟子,你们口音得换换,要说冉庄土话,别再说雍京官话,就只当你们俩儿这辈子没有离开过老家冉庄。只要今天趁夜出了雍京,碧子在外面有自己的私房钱,足够你们两个用一阵子的了。你们就走吧,耕田打猎,做个小买卖,怎么自在怎么活着,不要再回雍京了。等过了这段日子,我派人找你们,到时候咱们娘俩再说话。”
我,“……”
她给我和崔碧城找了两身太监的衣服,“换上这身衣服,等一会儿让金子和银票送你们出去。”
金子、银票是我娘的心腹,都是寿春宫里的女官。
她们原本都是后宫的下使宫女,刚开始我们娘俩还住偏殿的时候,她们因为样貌丑陋,手头又不宽裕,不能贿赂上面,所以被指来伺候我娘这么个没根基背景,出身又不好,根本没前途的贵人。
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我娘越混越好,她们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我娘富贵之后才发现,其实金子和银票不吃白吃干饭的,都有一手。金子善于交际,人缘好到走进一个院子里面连看门的狗都不叫;银票算账一把好手,还会没事就鼓捣点东西,淘换点钱财,她祖上是开麻油铺面的,有她在,就算我手边不宽裕,我娘也少不了零花钱。
找她们送我和崔碧城出宫,我娘放心,可我就纳闷了。
崔碧城翘着那只被狠狠绑住的腿,然后开始自己换太监衣服,我一拉我娘的袖子,让她跟我到一边。
“娘,你这是让我和崔碧城亡命天涯,这没灾没难的,你不觉得你太可笑了吗?”
“龟儿子,你懂个屁!”我娘瞪了我一眼,“老娘早就跟你说过,大正宫的那把椅子没你的份儿,你别妄想!”
“谁想了?我可是大皇子,堂堂的亲王,就算做不成皇上,我也不能当逃犯啊!再说,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照你这个想法,我和崔碧城就得逃到外海,或者直接到邻国封国去,不然躲哪儿都不成。我这辈子没准儿就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亲娘啊,你总得告诉我是什么回事儿吧。”
我娘拉过我的手,用力攥了一把,“儿子,娘也不愿意这样。可娘真的不能说太多。这么说吧,你只要跟娘说一句实话,你愿不愿意跟,……跟太子在一起?”
我,“……”
我的舌头打结,过了一会儿,我摇头。
然后说,“我跟他说清楚了,他放手了。”
我娘冷笑说,“你不懂,他不会放手的,永远都不会。娘只能为你做最坏的打算,你只有远走高飞。”
我,“……”
这个事情我不能和她争辩,于是我又说,“还尹绮罗。我和崔碧城这么一走,她怎么办?我王府里还有那些跟着混饭吃的歪瓜劣枣们,他们怎么办。娘,我又不是光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总得容我几天,料理一下呗。”
我娘低头,从腰间卸东西,说,“现在顾不上他们。尹姑娘爹是封疆大吏,不谋逆,不拥兵自重,太子不会伤了她。至于你王府的那些人,我会照顾。”
“娘,至少告诉她一声。她爹原先给她定了个人家,结果那家的儿子一落地就死了,她爹让她守了十几年,这次这事一出,她爹不定又要干出什么傻事。”
我娘点头,“她的事你别管了,有娘在,不会委屈她的。”
然后又说,“承子,来,拿着这把薄刀,放在鞋子里面,一会儿你们出门的时候可能要搜身,防的是有人偷偷把宫里的好东西弄出宫门卖钱。这把薄刀是娘的旧物,给你带在身上,一来是个念想,再来也可以用来防身。”
我接过我娘递过来的那把小巧的薄刀——
一把刀,长约一寸半,薄如蝉翼。我娘手指拿着的地方是用细蚕丝缠绕刀背,也许是她经常拿出来摩挲,那些地方有些已经旧了,颜色都褪了,露出刀背上一排细细的锯齿,像野狼的牙。
这是……
这是凤化二十年之前缇骑的割喉刀!
“娘!”我惊叫,“你怎么有这个东西!”
我娘正要说什么,外面的金子和银票已经进入寿春宫的正殿,其中金子说,“娘娘,快一些,不然来不及了。禁宫大门秘密换防,原先的近卫军都不让用了,换上来的人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不知道是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