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先生这般嘱了,易风也半点定不下神来。
因着邪王却往河山歃血生灵涂炭之中,见了两人崖边死斗。剑者形容遥遥望着很有些相熟。易风拼命瞪过两眼,奈何瞧不太清。正模糊凑合望着,恰得刀剑相拼一瞬,撩得刃锋火气轩然一映,如此方是剐下一副嶙峋容色,堪堪落在邪王跟前。
——步惊云!
缘他素发寒衣料峭得甚,才将一双赤目含血熬得更是灼灼些。易风亦是多有几番承得不哭死神雷霆之怒,却委实不曾见过其人凄切悲愤若此。只因步惊云平日常来端得一袖雪重霜浓,更往眼刀目剑之上修得深有道行。现下罕来痛得颜容改换,竟向一地菏泽里站得目眦尽裂肝肠寸断,瞧着当是风停失伴鹣鲽断翼的惨厉模样。惹得邪王无由惊得一惊,便听步惊云嘶声吼得一言:“你!给!我!师!弟!陪!命!来!”
易风闻言心中轰然一响,尚不及魂飞天外,以为此事当真荒唐至极,遂只愣在当场。一愣之下便也将将瞟得,死神怀中好生揽着百般护持的,不是旁物,却是聂风的大好头颅。邪王得见,张口哑过两句,终是戕不出半点声息。但觉喉头涩得一涩,垂目咳得一腔血来。易风扪袖CaoCao擦了,跌得两步更欲掠前。
唯是抢至战局之外,竟得步惊云共了刀客一眼弹指烟散。留了聂风一颗断头独往血中滚得两滚,得巧伫在易风脚边。邪王躬身欲要捞他,伸手勾得一回未成,膝下软得一软,于前陡然一跪,颤声捧了他爹来唤:“聂,聂风。”
他爹如今两鬓残血将尽未尽落落欲滴,也是眸黯唇冰眉冷容素,想来叫他师兄怀中攒了多时亦不着暖。易风只得仓惶抬袖替他且将颊畔烟灰拂得一拂,又唤一句:“聂风!”
漫山和烟和血云遮天淡之间,剩得易风一人。他爹自然听得他一声一声切切相唤,却仍狠心闭口寡言。邪王等了一晌,不见他来回话,半时恨得深了,哂笑只道:“你,你倒是潇洒了。前番在我坊前候了三天,却不知又是谁。可是你么?”
他爹依旧无语。
易风见了噎得一噎,添道:“我今时跑来看你了。你快与我答话,不然下次你便是往门前站个三百年,也休想叫我再看你一眼。”
谁想他爹平素脾气绵软,不意如此剩得一颗头颅,却是最硬之处,非但冷暖不进,牵累容色亦也未变。想是因着聂风眉目早为血水尘埃染得几番模糊,身躯不知叫谁弃往何处,竟要拭得一拭都不能够。
易风抱他跪了半晌,以为就是这个缘由,只道:“我易风从来最有肚量,你不愿看我。我也并不如何在意了。”
遂垂目将他瞧着,却觉他爹半生宜颦宜笑宜花宜酒一番容色,曾与他诉过襟怀道过风流。彼时温言语敛诸般短长,怎地话多絮絮,奈何现下如今,便连邪王最是厌弃的一声风儿,都这般啬与了。
易风念至此处,念得五内胡乱叫人拿刀拿剑搅得一搅,红浅红深左右一滩血,却不很疼痛。好自尚存一点气力四处望得一望,要寻山溪雪泉来为他爹濯洗几回。便褪得外袍且将聂风包好,三下两下走了一晌。一晌竟也耗得一生一世长。邪王挪亦挪不动了,只往树底歇得两遭,林下疏影照他一身朱衣成碧,瞧着无限冷凉。
凉便凉着,添得易风两鬓成霜,拧眉捧了他爹叹道:“聂风。你要晓得,你说什么虽死不辞也不是讲着玩的。你不是总说要隐居么,你这般模样如何再去隐居?死也该死得妥帖些,怎能如此狼狈,就连全尸都不曾剩得。你与我说,你与我说,丟在哪了。我去,去为你找回来。找回来之后,我带你去寻神医。他欠我天大一个人情。我托他将你缝得一缝,你就好了。”
他爹大抵并不觉得好了,是以还得一头发乱唇素,阖目依旧没甚言语。
易风望他默了半日,眨眼笑时终究落下泪来,遂搂了他爹大哭道:“聂风,聂风,你说话啊,到底是谁杀了你!我,我去与他拼命!”
当是哭音未落,便见松风之间斩得一剑流云既出。牵连至处,邪王蓦地瞧得步惊云拽了绝世疾驰,于前一条血影掠得更急。不哭死神从后亦怒一声:“连城志!我要你偿命!”
易风听得甚是真切,也是讶然一声,引得步惊云将他瞟得半眼。半眼之下停得一停,竟撇了连城志夺往邪王身畔,道:“我师弟。还给我。”
易风咬牙起身,抱了他爹更不来松。
步惊云仗剑怒道:“把我师弟还给我!”
言罢横得绝世劈向易风面门。邪王亦知更没处躲,只团身闭目且将聂风头颅沉在怀中,抬手退步挡得一挡。一退但觉额前一瞬暖凉熬煎,睁眼时候望得跟前一堵院墙,先生捋须吞得一口烟气,从旁正是将他看着,眯眼笑道:“易风,如何?”
易风抬袖抹得眼底一片s-hi濡,垂目半晌寡言。先生亦不来相逼,却道:“照心镜先存于你处。你若敢信,明天酉时,还在此处等我,或许我尚有转圜之法救你爹一命。你若不信,便不必再来见我。今时天晚,易风,老朽先告辞。”
言罢敛袖欲走。易风尚待要追,唯是蹋得两步但觉手足僵硬。因着前番幻境惹他心息惊动肝肠断尽,是以现下竟也再攒不出半分气力。只往墙边蹲了休歇,低头切齿又偷一滴泪。
那厢易风惨惨凄凄却向墙角根下回不了神,这番聂风同他师兄房中存着亦甚不安稳。夜来阁外隐有刀剑怒声,遂贴门听得一听,闻得赤雪几番呵斥无果,似与谁人动得兵刃。一遭瓢盆碗盏滚珠响过,未几竟从庭前堪堪拼至院后。
将晚月高云淡气朗天清,师弟便也好将现下情状瞧得雪清。但见姑娘拽了神夺在手,隔着一横浅溪两堤海棠,只往几柄刀剑之下掩得连城志退了又退。
赤雪虽则得尽赤家真传,护持情郎之心更是切切,奈何来者手下功夫甚是奇诡,瞧着不像中原拳脚,反倒偏似东瀛武学。惹了赤雪舞将神夺左右挡得一挡,然则终究势弱,缠斗愈久愈是制肘。聂风见她险险避过两回杀招,当是惊得一惊,以为不可坐望,否则连城志夫妇怕是顷刻便要损在这处,遂欲出手相救。
不意却叫师兄从后揽罢,轻声道:“风师弟,别妄动。”
聂风闻言拧眉却道:“云师兄,再等下去,他俩恐有x_ing命之危。”
师兄依旧搂他未放,说道:“风师弟。你可瞧得夜袭之人是何渊源?”
聂风不知师兄何以有此一问,却是愣得一愣,又得师兄添道:“风师弟,你可记得前番皇帝曾与我说,连城志身份很是着紧。我当时问他,他不肯言明。后来我复往皇城走过一趟,与他再是讨教一回。他才与我揭盅,这位连城志,正是东瀛天皇唯一后人。”
师弟听了仔细更将门外武斗瞧得两眼。竟往刀锋至处枪缨艳处,看出那么一丝半缕留白来。聂风本是绝世高手,修得冰心剔透无匹,如今得他师兄提点,便觉几番招意起落将息息得甚不合情理。唯得门后又匿了片刻,却得楼前有人且自屋中一掠而出,怒道:“你们这许多人欺负夫妇两个,好不要脸!”
话毕更揽十指撩得青锋大起,振衣便向战局中去。如此冷光倏然一绽,映得在场诸位俱是一惊。步惊云见了亦也讶然低声道:“玄y-in剑气!”
聂风闻罢复把其人望得一回,见他眉清眼秀,岁数甚轻,将将瞟着不过才与易风一样年纪,竟习了这般绝强剑意,骇得夜袭之人抛刀弃甲,直往院中跌过几遭,却不曾伤得x_ing命。玄y-in剑势何等霸道,但由他施来,犹是流水行云春风化雪,劲力收放好生自如,显是已至化境。
师弟瞧着莫名便是一喜,赞道:“好厉害的小孩子。此等修为,怎地会在江湖之上寂寂未闻。看他面目不凡,神采更是灼人。兼着一身坦荡正气,假以时日,定是中州正道砥柱之流。”
师兄既见情势骤转,揽了师弟只往榻前裹被撤帐,搂他说道:“风师弟。如若此番夜袭真是连城志所为,必然还有波折,你我需得瞒得像些。”
聂风由他摁着也不挣扎,默了半晌道:“云师兄,你方才说,去皇城再讨教一回。这个讨教,究竟是——。”
师兄听了共他解道:“不错,风师弟,如你所想。”
师弟闻言一时只作默然。
屋内如是归得无声。院前一场大戏这才将将开锣,战局之中七八十人掐得正是热闹。赤雪且得青年出手相救。揍得来人几位只往玄y-in剑下走不出半招,当是匆匆欲逃。赤雪得了助益,愈是胆大,捉得其中一人横枪来扫。一招劲力老处,砸他凌空跌得几丈,骤然一记过得窗扉,堪堪掠进风云屋中没了形迹
青年眼见惊得一惊,也再顾不得许多,并了赤雪连城志囫囵推门进了屋来。便于一室无灯里,闻得一句哑声来问:“何,何事!?”
隐约声息之下,尚得一点微抖。彼时亦是云过月影掠得一掠,三人却往满园西风一屏中宵中,见了师弟散发扯衾,只向榻中团得一团,眯眼敛眉垂目一颤,抬手遮眼慵慵再与赤雪道一句:“姑娘?出,出什么事了?”
话毕扭头还将哈欠遮得一遮,莫名瞟得地下横着一位劲装黑衣之人,愣了一晌披得被子直往师兄怀里躲罢。得巧漏得一片肩头。师兄方才起身撩帐来看,既为师弟这般环了,顺势伸手替他捞得一捞衣物,且将体肤将将裹毕,拧眉怒道:“几位深夜不问自来,究竟何事?”
赤雪望他两人俱是容素眼昏发乱衣褪,显见便是睡意深浓,当真不是假的。遂匆忙拱手道:“姑娘莫慌。不过几个贼人小偷。幸得这位兄弟出手来救。”
遂引青年上前,引了半日却不见他更有半点言语。
因着青年这般遇着聂风,恍然也是怔过一回。
前番先着婵娟揽照,得幸切切将他望得一望。一望只觉其人眠云抱月晴暖纷纷,当真很是飘逸。复又待得师弟抬头。青年见他秉着半眼业重,略昏略睡依依低首,伸手掩面之时,竟揽得一番叶底藏花的温顺情态来,委实受看得甚,一晌难来相辨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