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风抬眼且将神锋望了半晌,末了一笑说道:“锋儿,你说得不错。你能念得此节,当真比我长进不少。中州得了你等年少英杰,是江湖幸事。但今日我却不得不行,你莫再拦我。”
话毕捉得雪饮敛衣一转,便已掠出门去。神锋见了追至廊下相望,唯得朱色碧影日浅云疏,再不得来寻师弟形迹。
PS:一朝弄兵儿罪轻,百年钟爱天伦深——吴师道《十台怀古·望思台》
是说得戾太子据儿和汉武帝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推到27号晚上更了~26号有场考试~我看看~应该就是国内的28号凌晨?~
☆、千秋不灭,大劫无情
易风坊中蹲得两日,终归蹲得重八上门来请。
两位双马一并更往城郊去罢。过了松林野桥残楼故道,百八十转弯得两弯,约莫走得半日,斜来堪堪嵌出一条石衢,尽处错落一方玲珑渔村。重八引他直向湖畔乡民家里拐。
院外见得绿衫姑娘临水捣衣。瞧得两人抱盆一笑,且自窗下唤得一声。如此将将唤出一个人来。
——连城志。
易风抬眼将他望得一望,此番形容邪王还于照心镜内曾见,确然正为步惊云追砍之人。莫名心下当有一凛,只知夜夜长梦未醒之中都来对得这般眉目,是他一生不会错看。遂把一遭惊动好生些微掩得半掩,拱手道:“邪王易风。”
连城志亦也礼道:“邪王,我名连城志,我在此已候你候得多时了。”
话毕亲来把他迎得入屋,案边坐罢与他添茶,笑道:“这水温得正好,你试试。”
易风依言捧杯抿得一抿,暗里得闲还把连城志瞟过半眼,但见其人布衣素缘寻常得甚,才将一身矜傲气度衬得何等超然,想来城府早是修得很有些深沉,遂向肺腑之中沉了一叹,说道:“阁下好生自在。”
连城志扣盏敛眉道:“让邪王见笑。唉,江湖之上世事纷扰,还及不上炉前候火来得神妙。”
易风听罢哂道:“既得如此神妙,连门主又何需找我来此。这茶虽则不错,却还留不得客。易风告辞。”
话毕拂袖便要起身欲行,但叫连城志拦得一拦,说道:“邪王莫急。且随我来。”
言语之中似是多得玄机。易风得他相劝,就好从旁看着。眼见连城志竟将桌上灯烛左右扪得一扪,更往壁上扪出一阖暗门来。易风瞥得此节,嗤笑一句冷道:“当真别有洞天。”
连城志叫他这般揶揄,也不如何恼怒,唯是掌灯欲替易风照路。两人依依衔阶入内。好在道里拐得两拐,初时极窄,渐来却有通途一洞豁然。便于石室一水明烛高烧之中,邪王只向尽头瞧得一对兵匣,不知何故,竟为铁链死死缠在壁上。
如此阵仗易风委实难来多见,遂讶然问道:“连门主,你这是?”
连城志从旁似若未闻,笼袖却道:“邪王可曾听过,‘千秋不灭,大劫无情’八字。”
易风得他点得一点,垂目拽刀僵了半晌,默然一时无言。竟在这般境况之下,还得将将忆起当日笑三笑老先生与他一枚书卷。其上历历写罢,‘千秋不灭,大劫无情’正是中州命脉所在,亦是他爹运势所在。他若得解此难,便得更往死地灾伤之内救得聂风生天。
奈何笑三笑对此千秋大劫亦不得深解。易风前番左右横竖且将天书一卷读过千百十遭,只此八字谶言,终究未能怎地通晓。现下却往连城志口中得闻,当真更有一遭惊动,自不必再提。唯是愣得一愣,说道:“略有些耳熟。”
连城志侧畔虽觉易风此番怔愣甚不合时宜,却也只觉此句气象太过,慑他未能言语,是以犹不怎地顾意,遂遥遥指点一双兵匣与他解道:“这对匣中收着的,便是不灭大劫双刀。邪王恐怕不曾晓得,此八字之后,又得八字。”
易风闻着,攒得几番形容莫测,轻描淡写应过一声,只道:“哪八字?”
连城志笑道:“千秋不灭,大劫无情,神兵临世,天命可违。”
易风听罢眨眼一笑,笼袖却道:“天命可违?什么天命可违?”
连城志得他一问,半晌缄口未言,只道:“邪王,我现今得了不灭大劫,本也存了千秋之剑,奈何前些时日叫人所夺,不知邪王可否为我取回。如此两刀一剑俱全,你我才得再作计较。”
易风说道:“好。不过究竟谁人这样大的本事,能从连门主手下夺得物什。我易风佩服得紧。”
连城志闻言将他左右望了半晌,末了叹道:“却是易邪王相熟之人。”
易风挑眉也笑:“哦?”
连城志续道:“正是聂风师兄,惊云道门主,不哭死神步惊云!”
易风听得眉心隐来一跳,依旧笼袖闲淡与他说道:“连门主当真高看我易风一眼。要我来与步惊云拼身舍命,无妨。要我往惊云道下取得千秋之剑与你,亦是无妨,只怕我掐他不过,误了门主大事,才是糟糕。”
连城志垂目说道:“不错。现下依着你我之力,着实不宜更与步惊云当面硬拼。但我前番得了消息,近时惊云道正是多事之秋,步惊云无暇旁顾。唯遣独子步天,明日持得千秋之剑赶往慕名镇中华楼。若是叫无名得了千秋,恐怕什么天命可违都未可再论。是以我只得还请邪王途上且将步天阻得一阻。”
易风得他一番言罢,抚掌说道:“门主桩桩件件算得妥贴,我还有何推拒之理。只是我共步天从前有过几面机缘,也曾两相拼过一遭。其人x_ing情执拗倔强,怕是不得轻易便将千秋之剑与我带走。”
连城志整衣叠袖默得半晌,抬目望得易风一笑却道:“若他不肯。便请邪王先杀人,再夺剑罢。”
是以步天还往云阁来替他爹销得一桌书卷时候,当也万般不曾料得,百里之外已有旧识正欲借他项上人头一用。
少门主日理万机,尚需着心别事。眼见麒麟昨日且在窗边打盹,今晨竟是不晓形迹。遂往床下柜底唤得两回,奈何未见神兽出没。想是更向神风盟去。
步天念至此节,且得思及师叔共着易风一段纠葛,莫名也得一叹。
是以师兄将将入阁,便见自家独子额上一撇尘灰一撇愁,正于榻底寻些物什。只垂目咳得两声道:“天儿。”
步天耳畔得了他爹一言,急急却要扭头回身。不意迎头撞在床沿边上。昏然之中又得他爹续得一句:“天儿,你慢来。我先去堂前找怀灭。”
步天甚是颓丧。
阁里待得他爹圜转,堪堪已是过了午时。步天桌前却将师叔家事还往心下淌了十七八遍,终究没向一丛浆糊之内扯得半点话头,牵累步天又把愁容更往眉上添了两遭。
他爹事毕归来,瞟得步天案边握了文墨纸上书过几遭,横竖看着却是“师叔”“我爹”,两相笔端落成一双。师兄看了桌旁坐罢,收得步天手中纸笔,叠得一叠灯下烧尽。拂了一袖烟气道:“天儿,你不必担心。”
步天好生却将他爹看得一看,叹道:“爹,风师叔他,他近日可好?”
师兄抿茶回道:“好。”
奈何步天还见他爹眉上衣下霜雪渐来愈胜,显是并不如何好了,遂也踟躇半晌劝道:“爹,风师叔得了神医救治,更有龙元傍身,想是x_ing命没得妨碍。只是爹,你这般两相奔忙,可也好?”
师兄闻言抬眼把他瞧着,冷厉形容稍是消得半消,抿唇说道:“也好。”
步天听了复与他爹推得半卷书册于前,笑道:“爹,门下一些闲杂旁务我并着怀灭叔叔,都已替你解了。剩得几桩要事,因与宣化号甚有干系,是以还得叫你看过,才好下得决断。”
步惊云垂目只将文卷瞟得半眼,依旧仍把步天望了,点头说道:“天儿。近日事务多得你cao持。辛苦。”
步天便叫他爹一言熨贴,心下亦是暖得一暖,摆手却道:“并不怎地辛苦。怀灭叔叔从旁助我,我也没曾如何吃力。只是爹,你和风师叔,风师叔他确然无事?”
师兄为他一句戳在何处,但觉喉中一番涩然,莫名煎得两瑟烟尘,竟不能话得半字。
诚然聂风伤势渐好,但亦是愈加寡言。纵得师弟寡言,步惊云又怎会不见他眉上何等凄迟。此番易风重手与他一刀,怕是更向师弟肺腑之中添得百八十道新创。
想他师弟半世江湖淌过几多劫数,行得俱甚坦荡,虽把生死离合百年风雨都往命中凿凿历尽,复也历得稳当得紧,便是千山涯岸,亦不敌桑田化海。是以早将其人寸心剔得一撇霜雪明月白,飘逸宁定出了尘,已少有何事尚能撩他乱他,叫他痛断肝肠。
如今易风偏生叫他痛断肝肠。
思得此事,师兄只恨当时不得一剑且将师弟逆子囫囵斩罢,现下再欲寻仇,恐得堪堪生了此念,便叫师弟又拿雪饮掐了。唯是堆得额前一双邪火并起,还添茶浇了,敛眉说道:“你师叔百劫不倒,今番亦能捱将过去,天儿,你莫要太是担忧。”
步天既得他爹说得笃定,遂也再不来疑。父子两相默了半晌,对坐喝尽一壶温茶,临了才是省道:“是了。爹,我今时得了师公传信,要我明日带着千秋剑去慕名镇中寻他。我已向怀灭叔叔托过门中事物,爹你放心便好。”
步惊云闻言“唔”得一声只道:“天儿,现下宣化号事起,你一人负剑上路,需得着意才是。”
步天听了好生应过。遂欲回屋打点行装。师兄抬眼送他出阁,便是步天堪堪阖门之际,师兄衔得独子衣角一瞬,莫名却觉五內半时四散皆碎,无端更有惊痛切心抵肺,牵连眉目亦是一颤,脱口唤得一句:“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