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得师兄抢入殿来,抬袖竟将锋刃扪得一扪,挑得眉目点朱未及回鞘,与他咧嘴一笑:“嘿,步惊云,我如今终究还是来取步天x_ing命了!”
话毕扯了邪王千秋竟往殿后掠走遁去。
师兄闻罢默然无言,便连眼皮也没抬得一抬,唯只望定步天铿锵行得两寸,低声唤得一句:“天儿。”
步天从来温厚体贴,对着他爹更是不曾忤逆半点,奈何今日得了师兄相唤,却也再不如何答话,仍将衣衫冠得端正,佛前灯下垂目未语。师兄掠得上前还将步天好生搂罢,囫囵探手时候,只觉其人五内碎尽,身躯体肤已是渐谅,唯是存得半分魂息挣得一挣。师兄团了一掊霜雪在怀,掌抵步天背心,要来替他续命,难得一回软语共他说道:“天儿,天儿,你睁开眼,看着爹,爹在这里。”
步天昏聩之中眉角还得一挑,唇边落下一痕血来。
师兄扪袖替他左右擦了,切齿又道一声:“天儿!爹一定会救你,不叫你死!”
这般唤得步天稍来醒得一醒,睁眼还将他爹真切看过两遭,抿唇一笑,径自咳得两片肺来,噎得步天喉头涩得一涩,囫囵和泪吞罢,喘道:“爹。”
如是唤得一句,竟已耗尽余下气力,步天只得闭眼歇得一歇,拽了他爹左臂不肯来松,续道:“爹,你到了就好。天道诚不负我,但叫我,叫我死前再见你一面。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你不,不着了。”
师兄为他念得心下肝肠一时寸断,还需堆得一番从容笃定,垂目抱了步天劝道:“天儿,爹来了,你就没事了。”
步天听罢仍旧来笑,只道:“我信。自小到大,爹,爹你,从不,哄骗于我。唯是今日,今日,爹,我便要走了。”
步天言至此处,想是油竭灯枯,恍惚停得一停,嘶声扯得师兄衣袖说道:“爹,可我万般,万般不愿与你分别。你我父子一场,缘深时浅,我不愿就此分别。”
话毕喉头又添两句新血。
师兄得了步天一句相求,才觉一生翻覆多少x_ing命掌指之中,如今天意到此遭逢捉弄,叫他生生望得步天怀中将逝,竟也无计挽留,只能与他一场辜负。念至这番,师兄肺腑一瞬焚燃,半时碾做飞灰,唯把步天更往怀中紧得一紧,哑道:“爹会救你,你放心,爹一定会救你!”
步天为他掌力澎湃百般护持,已将残身续至回光之处,还得死扣师兄,一笑却是垂下泪来,颤声又道:“我不想死,爹,我不想死,我难过得很,我有话还不曾与你说。爹,惊云道,惊云道之事,怀灭叔叔得我托付,爹,日后我若不在,你莫要太过担心风师叔,你伤心伤身,爹,你瞒,瞒不过——”
步天终究未能言尽,喉中热血再不得掩,一腔腥膻堪堪洒落师兄衣上鬓边,染得颊畔朱白一剐冷凉一并,竟向师兄心下戕得百八十道伤痕。
步天昏沉之中已知如今命途行至尽头,一生祈望便待一化成了飞灰,却还要拼力挣得一挣,目及何处望得半掊深黑半瞥血红,闲人旁事多有闪念而过,唯是不见他爹形容,急得五指横在师兄掌中恻然一剐,终得添了一点清明。
映过龛上烛色昏昏冷白。所幸步天还得借了半落灯花,再将他爹瞧过一回。
奈何师兄却将眉目拧得这样雨重霜浓,一寸一寸未展之间,着人看了委实太是凄然些。步天见着,心下还得半点未碎,只觉此般出岫人物,并着东风九霄直上,当是何等光景。然则终是为他无缘得见。好在一死虽痛,尚能与他爹付个成全,遂把目色碾得些许温和,也并不太显。
究竟生死临别涯渊之畔,彼此难免十分肠断痛楚,步天心上想了几番珍重,才觉此话从前却已道过七八十遍,昔往今来这般那般百般牵念,俱是散在天地关河之间,未有云迹成不了形。是以闭口未言。临了只道:“爹,不要为我报仇。”
言尽身殁魂殒。
师兄抱了步天殿下坐得半晌,遥遥闻得何处钟磬一声断响,才是省得一省,褪衣还将步天好生裹罢,搂在怀里暖过两遭,垂目将他看着,眼见步天颊畔目下沾得几撇血痕,竟是痛道:“天儿,你脸上污了。”
步天早慧多心,犹往此节之上最是着紧,总觉江湖少年鲜衣怒马,当似自家师叔一般,端着出尘飘逸清凉无汗。不意如今这番狼狈都不能叫他再是醒得一醒。
师兄唯与步天一并沉默,末了仔细拿袖替他好生拭罢。左右看了,但觉步天较之前时许多昼夜,父子阁中絮絮话与道上诸事,夜来灯下温茶批卷,拽得朝日晨昏几番更迭往替,除过唇色素些颜容淡些,更也没甚分别。遂欢喜说道:“天儿,爹,爹来带你回家。”
一句话毕,却得忆起今晨临行之时,步天道前与他拱手话别,眉目生动依旧横在眼底未去。因他近日奔忙惊云神风之间,门中诸事尽皆落在步天肩担之上。是以现下为他揽着抱着,怀中一片吉羽归鸿没甚分量,想来忙得衣衫亦是消减,唯觉心下沉沉亘得千年万年,都是独子音容。重得师兄喉中一涩,混乱坠下血来,竟没得闲搭手擦得一擦。
只念了半日又道:“天儿,你师叔总说你将麒麟喂得太好。大抵终日都得cao持别事,少来顾意自己身体。你这样瘦了,爹却不知。”
师兄彼时肺腑五内已是搅做一团,胸臆之下朽得没了知觉,无端却是以为,约莫之间,若能祭得易风x_ing命直往步天坟前,或许步天尚能回魂返身。遂捧了步天添得一句:“天儿。你不想死,爹就不让你死。爹从不骗你,爹如今允你,一定设法救你!”
话至此处,不哭死神几多亏欠愧疚一时交煎,终究还是垂了泪来。愣愣拂得两拂,抱了步天行出殿去。一寸一寸踩得足下青石俱裂。煞得身后一对神佛轰然响了半声,瞬时飞了尘灰。但叫瑟瑟南风凄怆一吹,三山百里都且剩得一句怒嚎。
——天儿!你等着!等爹杀了易风,要他替你偿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无话可说
☆、墓前
丁丑九月初八。忌:诸事不宜。
晨晓天y-in,稍得有雨。是日,师兄葬步天。坟茔起于山后涯渊之处。师兄独身拾阶为他抬棺而上。其下惊云道众匍了一地。
露凉还且沾衣。
步天葬仪托由怀灭cao持得好生妥帖。一途魂幡灵帛萧疏半山,西风险恶一过,堪堪落尽凄声。师兄身旁护了步天随他一路转来,石径渐行愈窄,道旁初柳新发欲吊人衣,师兄瞟得默了半晌,拂棺却道:“天儿,你我父子两人难得这般清静相携并行,从前事多,如今你要慢些,也是无妨。”
遂缓缓绕往山中去。
入葬之时,怀灭衔了长杆挂得步天闲时素衫碑前竖罢,师兄亲来替他培泥覆棺,但叫坟下新土抹得十指一番刺痛,牵累师兄心上又得剐下血来。师兄垂目才觉天大讽刺,枉他排云双掌冠绝中州,如今竟连此等折磨都不得收受。遂躬身颤得一回,扑面竟是沾得满袖尘灰。
师兄噎得一噎,低头说道:“天儿,你若有甚惦念,还与爹说。”
四寂唯只剩得一句风声,似哭犹笑之中师兄瞥得柩前寒衣还且晃得一晃,愣了半晌,仓惶扒得步天棺木又道:“天儿,天儿,你与爹说,爹替你一一了结。”
怀灭从旁瞧着一时悲痛得很,眼见自家门主形容已是稍来失得方寸,CaoCao上前欲要相扶,末了终究退得两步拱手说道:“门主,还请节哀。”
师兄听罢哂道:“节哀,节什么哀!我要让易风和宣化号都与天儿陪葬!”
怀灭得他一句狠厉话与,立了一晌寡言未语。师兄葬罢步天,扶碑踉跄两步,抬袖挥得一挥,说道:“怀灭,你先走吧。我再留与天儿说说话。”
怀灭依他直往步天坟前揖得两揖,叹得一声转下山去。剩得师兄一人,并着孤坟素衣默得半日。还来替了步天烧过几把纸钱。现下师兄心绪乱尽,肺腑之内徒得一地肝肠断碎,只在寒木清灯冷火里,倾壶倒酒洒得一地。
然则胸中万言,竟无一字更能递在喉间。唯是哽得一遭,伸手复将碑上朱笔寥寥拂过一遍,轻道:“天儿,你,你一生侠义温厚,最懂体贴。怎地忍心叫爹对着这般冷硬石语念你。”
师兄至此又得半晌,凄苦风雨之下望得一回天,褪了外袍还往步天碑上覆了,只道:“天儿,你莫要怪爹,今日爹忘了带伞。”
话毕真切却把坟头魂幡平得一平,复道:“天儿,你往其中躺着,可觉得冷?无妨,无妨。”
师兄于前踱得两圈,蓦地省起一事,顿生天大欢喜,只道:“天儿,你且等着,不需多时,等爹杀了易风连城志,便拿他们的血,来坟前替你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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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雨由未尽,怀灭得信且向云阁之中来寻师兄。室冷无灯,窗扉犹是未阖,师兄案边扶额闭目,闻了声息没得睁眼,只道:“怀灭?”
怀灭拱手应道:“是。”
师兄默得一默,说道:“天儿独身前往慕名镇之事,除了你我,还有谁人知晓?”
怀灭得了师兄一问,好将前事通过一遭,回道:“前日至暮少主得了天剑前辈飞鸽传信,此事只与我说过。托我看顾门中诸事。”
师兄拧眉又道:“此前道中可有异动?”
怀灭便自师兄话里摸出几点莫名况味来,讶然却道:“门主怀疑道下藏得宣化号中人。”
师兄只道:“不错。”
怀灭闻言回道:“我已明白,我立刻去查。”
师兄说道:“查得带他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