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伪昭籍昭充嵇阮]洛阳春深 作者:蒲野【完结】(6)
司马昭知道嗣宗进入了自我陶醉状态。他耸耸肩继续向前走,突然双目一亮,“阮大诗人,前面有处人家,我们打听一下祠庙的位置吧。”
阮籍停止吟诗,探过他的身子向前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间简陋的茅屋。他嗯了一声,紧跟着子上的步伐朝前面走去。
竹荆编成的门上黏着蛛网,司马昭见了皱皱眉,掀起衣袖拍了几下门,却没拍出响声,只震得门摇摇晃晃。他正要继续,阮籍赶紧拦住他,高声喊道:“有人吗?”
待了片刻,荆门缓缓敞开,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出现在门口,偻佝着腰,细眯着眼,凑近二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司马昭赶忙行了一礼,向老妪道明来意。老妪眼神和听觉显然都不好,让司马昭重复了半天才知二人在寻找祠庙。好在她对这一带熟悉,一边手里比划一边描述祠庙的位置。司马昭频频点头,大脑里迅速记着路线。阮籍却打量起门扉内侧简陋的居室,仿佛他们的对话与自己毫不相干。
问清了路线,司马昭道个谢准备离开。一直沉默的阮籍却突然开口:“阿婆,您一个人住在这里?”
司马昭愣了一下,只听老妪叹着气开始讲述自己的家庭。原来她家本有一夫二子,丈夫早逝,两个儿子一个被征去打仗时战死,另一个仍随军在西南边陲打仗。老人腿脚不便,难以耕种,只能靠织些Cao履Cao席勉强为生。
气氛忽然间沉重起来。阮籍心生怜悯,反倒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讲不出。司马昭身为大将军之后,想到老妪之子兴许就在父亲司马懿的治下,不由有些惭愧。
他取出随身的一袋五铢钱递给老妪,说些许小钱聊表谢意。老妪见了连连摆手,司马昭再三坚持,两个人一时僵持不下。
“阿婆收下吧,他家有钱。”
阮籍冷不丁地开口,司马昭不禁回头,见对方理所当然地看了自己一眼,又飞快地挪开视线朝老妪微笑。
老妪看着阮籍,一副犹豫的表情。司马昭趁机将钱袋送入她怀里,迅速后退几步作揖道辞,扯着阮籍的袖子上路了。
二人跑出一段距离,阮籍被扯得不舒服,甩开了对方的胳膊。司马昭面无忤色,只是扶了扶身边的箭袋。
“民生多艰啊。”阮籍轻声叹息,又开始打趣对方,“司马公子对孤寡慷慨解囊,果然宅心仁厚。”
“别夸我,我不及你。”司马昭听了反倒心里不舒服,“其实这回父亲征蜀,本要想让兄长与我随军,可母亲非要我们再等等。”
“你也不必愧疚。”阮籍淡淡道,“战争难以避免,蜀将寇我边境,大将军征战在外是保家卫国。”
“我怎么会愧疚,”司马昭故作轻松地笑两声,“倒是嗣宗——战火无情,可还想做将军?”
“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司马昭侧过脸看他,不禁赞许:“说得好。战出于义,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我道你不喜杀戮,如今看来,并非妇人之仁。”
阮籍却不稀罕他的称赞,丢过去一记白眼。“我是厌恶杀戮。国常用兵,终究是歹事。老子有云——战胜,以丧礼处之。”
“好好好!”司马昭连忙应声,“用兵需谨慎,他日做了将军,咱们劝着皇帝——多种田,少打仗。”
“如此再好不过。“阮籍笑笑,”只可惜……不知天下何时能统一。”
司马昭安慰道:“如今魏室昌隆,说不定,就在你我手里。”
阮籍没有接他的话,朝前望了一眼,“眼下怎么走?方才阿婆指路时籍未听清。”
“前面岔道右拐,走百十步便能看到。”司马昭说罢埋怨了一句,“还好没让你自己来,不然准迷路。”
“若一个人来,籍肯定认路。”
他说的是事实。若是独行,他一定时刻警惕,将所行之处都背在脑子里;可既然子上在,他便心安理得地把操心事丢给对方,自己只顾思考和欣赏风景。
司马昭只当他胡搅蛮缠,干脆别过头去。
阮籍没理他的动作,忽然听见一串清越的水流声,似乎是从前方传来。
“子上,有没有听见水声?”
司马昭扎住脚,也仔细听起来。
“那婆婆也说附近有条溪流。”司马昭说,“祠庙后头就能找到溪水,我们先去庙里。”
两个人转个弯走了一阵,果然见到一处祠庙。司马昭上前,正要扣门,没想到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这是一处被遗忘的庙宇——经雨淋日晒又风干,大门上布满了裂痕,透着陈旧的绛紫色。一进门堆着满地斑驳的稻Cao和瓦砾碎片,庙里无人看守,遍地是碎成屑的枯叶和植物根茎,香火已凉了不知多久。
“好端端一处祠庙,竟破败如此……”阮籍四下环顾,不禁叹息。
“这里毕竟靠民间维护,你看他们吃饭都成问题,哪有精力花在修庙上。”
阮籍怏怏的不做声,朝有些y-in暗的正堂走去。堂正中的高榻上跪立着两尊人像,比真人的规格略大些,正是孤竹君子伯夷、叔齐。他们身上和面上都有些褪了色,虽然看不出神情,却显得格外贞素淡泊。
这便是高风亮节的采薇士,贤者歌颂的守志君子。
阮籍仰头望着他们,忽然想起刚刚读过的诗——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不终失过兮。
辞让君位,宠禄不能动其心;拒食周粟,饥赧不能移其志。难怪历代圣人对二人赞不绝口。
他由衷地对两位君子生出敬意,不顾灰尘与砂砾,双膝挨着地面殷殷拜下去。
司马昭没有进正堂,把几间侧室粗略地逛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吸引自己的地方。比起祭祀去的宗庙,这里没有华贵的礼器,而且残破不堪,处处落着陈灰。
唯一的特别之处是,这里深邃幽静,没有钟鼓鸣响的嘈杂,还能听见潺潺细流声。
他瞥了阮籍一眼,见那人一副虔诚的样子,无奈地摇头,独自绕道后院去寻水声的源头。
“嗣宗,这儿有山涧!”
他兴奋地喊同来的友人,不出一会儿阮籍便跟了过来——山涧的魅力可比两尊泥像大多了。
阮籍蹲下身,掬一捧清水,送到唇边轻啜一口。
“怎么样?”司马昭问。
“好凉!估计是山顶融雪冲下来的。”
司马昭从未有在山涧直接取水的经历,平时用的水都由家仆在城外的河渠打好,装在干净的木桶里。他依着阮籍的样子,也掬了一捧山涧送到唇边,只觉得那是平生尝过最甘甜清冽的水。
阮籍观察着对方奇妙的表情变化,忍不住打趣:“委屈了司马公子,亲自来深山老林里找水喝。”
司马昭耸耸肩,“委屈什么,多有意思。”
常年居处安逸,上山寻庙对司马昭来说的确稀奇。一路走来,山风涤净了胸中的浊气,春意抚慰了纷杂的思绪。溪水比朱门盛宴的醴酒还清澈甜美……可并不是一切都美好——这里还有荒芜的原壤与贫贱的黎民。
他见阮籍在水中清洗手上的尘垢,也上前跟着洗手。方才手背被树枝划了长长一道,还好大多是擦伤,只渗出一点血丝。
“受伤了?”
“被划到而已。”他满不在乎,甩甩水珠,把手往衣服下摆一抹。
阮籍笑笑,盘腿随意地坐下:“子上不常来山里?”
“很少。偶尔大家春猎,也只是在骑在马背上。”他双手撑在背后,头和身子向后仰,使脸正沐浴着阳光,“嗣宗呢?”
“以前家中农事都是家兄与籍打点。耕地,播种,引水,到季收割……我们经常往山里跑。有时同族兄弟长辈家中阔绰些的,也会组织上山狩猎,不过我不喜欢去。”
“为什么?”
阮籍没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溪水。
司马昭一撑手,坐直了身子,“这么说,你小时候自己种地。”
“你以为人人都像司马家公子,生来就有人帮着种粮食——”阮籍半玩笑半严肃,“耕种辛苦,最怕时令不调和战荒,好在我们时常受族中富裕的人家接济。那些贫穷庶农,不知比我们艰辛多少……子上,你今天真帮了那位阿婆大忙。”
司马昭听了反倒情绪低落起来,低头反复搓着手背上的伤口。阮籍见人不言语,释然地笑笑:“想什么呢?”
“我在想,为什么洛阳城内一派繁荣,这里却如此凋敝。”
“朝堂兴起奢华之风,又逢他国侵略之时……”阮籍略一思忖,“男丁被征去,内兴土木,外遇贼寇,哪儿还有人留下忙农事。”
司马昭点点头,难得地安静下来,若有所思。
“别人不提,就咱们身边那几个——”阮籍突然忍不住批判,但话刚出口又打住了。
“怎么了?”见人欲言又止,司马昭忍不住追问。
阮籍顿了顿,突然调转话锋,“依子上之见,眼下如何才能缓解民生?”
司马昭沉默了一会儿,“当务之急,是崇尚节俭,减轻徭役——尤其眼下国家在战时,劳力与开销当合理分配。待战争结束后,极力恢复生产,摒苛碎之政,任贤能之才。至于我等学子,自当务实,勤于治学。”
阮籍听罢,不由露出欣赏的目光。他常拿世家公子的身份开子上的玩笑,可又觉得子上与众不同。家风清明,平易近人,不岌岌于虚名,又兼古道热肠与治世之志——尽管偶尔会油腔滑调——也许这便是自己与他友善的原因吧。
“好一个司马子上,籍没有看错人。”
“啊?”司马昭有些不好意思,开始假装憨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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