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和风,”站在窗边向远处“眺望”的桑阳夏突然打断他,“其实,最开始得知我再也看不到的时候,我真的不想活了。”
“特别搞笑,”他低笑道,“我很久以前曾想过,如果某天我出意外失去了手怎么办,那我就用脚画。没想到现在失去的是视力。”
“但是我妹妹还在,我不能抛下她。”他寻着味道回望过来,露出一个近日以来最温和的笑容,“她已经失去了父母,我不想她再失去我。”
他补充:“同样的,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桑玫扑上去,将头埋在他怀里。
谈和煦愣住了,他感觉若是此时开口说出真相,就是将人身上的一块r_ou_硬生生剜去,将人得到的东西夺走,对双方其实都是件极其残忍的事。
“对了,我不想请护工。谈和风,你搬过来照顾我吧。”
仅仅一刹的犹豫,让他没能把真相说出口,而一旦错过一次,再开口就难了。
他打算再帮一阵子忙,等一切安顿下来就离开。
短暂扮演和长期作战是不同的,要模仿另一个人十分困难。谈和煦把哥哥的特质整理成了一大本笔记仔细研究,试图模仿稳重的哥哥。
他去找哥哥的好友们一个个说明情况,挨了至少五拳,收获叹息无数。桑阳夏那边要好一点,他恋爱低调,身边人见过谈和风的人不多,知情人少,他挨的骂也少一点。
搬进去之前,谈和煦还担心情侣间亲密行为的问题,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合理地拒绝,结果后来发现自己纯粹是瞎cao心。桑阳夏让他睡另一间单间,别说亲吻和本垒了,二人连手都没牵过,人家压根没这个意思。
与其说是恋人,谈和煦更像他室友——或者是护工。冷漠至此,他却从没提过分手。
家里养了条叫小马达的导盲犬,桑阳夏对小马达比对他亲切多了。
至于演戏,他自认自己是过关的,至少桑阳夏从没怀疑过。偶尔谈和煦不小心暴露点本x_ing,他好像也没什么反应。
比如他哥讨厌吃辣,所以在饭桌上,谈和煦必须对麻辣小龙虾这种生化武器严词拒绝。可有次他实在忍不住了,半夜在厨房偷吃了几只桑阳夏的麻小,吃得热火朝天时,被起夜上厕所的桑阳夏逮到。
对方勃然变色:“你吃麻小怎么不开窗通风!”但并没有质疑他为什么突然爱吃辣了。
举着虾头的谈和煦:“……”
他猜想,也许桑阳夏认为人是会变的,所以并不意外他的转变,或者他根本不关心。
期间他试图摊牌五次,每次都因莫名的原因以失败告终。包括讲完话发现桑阳夏睡着了,画画太入神没注意听等。
有一次过节大家出去喝酒,醉倒的桑阳夏抱着他说:“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不小心掀起的衣服下满是自残的伤痕。
谈和煦心疼又心软。桑阳夏状态依然不好,桑玫又多在寄宿学校。他根本不放心他独自生活。
谈和煦决定再多留一段时间。
那时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内心角落生出了一份别样的情愫。
日子是一辆失控的列车,谈和煦是车厢里被蒙住眼睛的人,不知自己将去往何方。
年末时桑阳夏对他的态度愈发奇怪,喜怒无常,又好像在自我纠结什么。前一秒像猫,后一秒又变成了老虎。在这种生活下人很容易神经衰弱,吵架并不影响演戏,所以俩人经常发生争执,偶尔升级为不轻不重的互殴。
不能再用真名四处抛头露面,缺席时间也过长,谈和煦无奈退出了所属的小有名气的乐队。当地小乐队不收他这种动不动缺席的人,只有一些水平不高,人员流动x_ing大的水货乐队同意他偶尔替补。
谈和煦上台时还得戴面具打药物掩饰自己的身份,以防日常被人认出。要知道,谈和风可是不玩乐队的。
转变似乎是在车祸两年后的二月。
桑阳夏重回画坛成绩斐然,心情自然不错。正月十五闹花灯,桑玫想去花灯节凑个热闹,她哥哥陪着。一开始谈和煦还不同意,怕人挤人把他弄丢了。
桑阳夏呛声:“我怎么就不能去了,你当我是紫薇啊?”
三人来到花灯节,四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花灯的香气飘满大街小巷。除了传统的花灯香,商家还别出心裁地往花灯中加了落日味、春雨味、创可贴味、便利店味等。猜了会儿灯谜,他们找到个自制简易灯笼的店。客人可以自己画图案,选气味,还能写许愿符放进花灯里。
桑阳夏手巧,在老板的帮助下糊了盏漂亮的兔子灯笼,是西瓜味的——桑玫最喜欢的味道。他在许愿纸上写上对桑玫的祝福。
接着他开始糊第二盏花灯。
站一旁看了半天,谈和煦发现这是一个卡通猪头模样的灯笼,奇丑无比。他有点难以置信地问:“这是头猪吗?”
桑阳夏笑起来俊逸非凡,温柔如同冬雪化成春水,嘴上却不怎么厚道:“对啊,一头很笨的猪。”
说罢他问老板要了摩卡味的香片。
谈和煦原本的气味是蒂埃里·穆勒A*纯粹咖啡,朋友总说他跟摩卡咖啡味道很像。看着这个傻愣愣的咖啡味猪头灯,虽然明白桑阳夏不是故意的,他心里仍有点微妙。
这回的许愿签却怎么也不让别人看了,桑阳夏偷偷捂着飞快写了会,折起来用红线一捆,丢进了猪头灯里。
“写的是关于什么的?”谈和煦随口问。
“反正不是写给你的。”他色厉内荏道,“不许偷看。”
谈和煦:“哦,那我也不告诉你我写了什么。”
“谁管你。”
桑阳夏闷哼一声,颇嫌弃地把纸糊的灯折了折,放进谈和煦的大包里。
今天桑阳夏其实心情不错,身上的气味愈发清透甘美。花灯节一排排花灯味道各异,人群拥挤,气味更是混杂,他却只想闻桑阳夏的味道。那种青青滋味在夜里,如有实体的话,大概会是萤火虫吧。
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紫薇走失事件,就是回去的路上被飞车贼抢了包。包里除了有猪头灯,还有早上去取的经特殊处理的颜料和画册,这是他们等了许久的订制品。
担心失物无法找回让桑阳夏失望,他偷偷去报了案。幸运的是一天后凶手被捉拿归案,包、颜料和画册都在,小偷还没来得及销赃。猪头灯没了,被当做无用废物随手扔掉。领回失物的当晚他被小偷的同伙们打击报复,堵在暗巷里痛揍了一顿。
在诊所简单处理完伤口,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夜空开始飘雪。
临近家门时他闻到了无花果叶的味道。凌晨时分,别墅区的灯火悉数灭了,桑阳夏牵着小马达在大门口站着,他看不见,却开着手机手电照着家门前的路。
他在等自己回家。
谈和煦跑过去给他套上自己的围巾和外套,“你猜我去哪了?”兴冲冲地炫耀自己的战果,“画具和画册都找回来了,幸好没有脏……”
桑阳夏看起来并没有很开心,不惊不喜地问:“灯笼呢?”
“没找回来。不过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就买材料回来,咱们再糊一个更好看的。”谈和煦拍掉他身上的落雪,“不过说实话,你那个猪头灯是真的丑。”
“你受伤了?我闻得到。”
“哦,没多大事,出来时被小偷的那帮兄弟埋伏了。”
“你到底是有多傻,”桑阳夏摇头低呵了口气,在小股白烟中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值得吗?”
“这有什么不值得的,咱们等颜料画集都好久了。”谈和煦的眼睛于夜里发亮,“幸好找回来了,不然你又得等……”
桑阳夏低头吻了他。
他皱着眉深吻,从暴虐式的吮吸拉扯到唇齿交缠,暧昧的落雪掩盖着不可言说的纠结隐忍、欲求渴望。谈和煦有些茫然地扯着他的衣服,两人跌在雪地上,桑阳夏依然抱着他亲吻,用手护着谈和煦的后脑勺。他唇间充斥着桑阳夏的后调香气,那种味道能把冬夜变成盛夏的午后,是微甜的n_ai绿色的。
这是三年中桑阳夏第一次主动吻他。
小马达在一旁歪着头摇尾巴,围着他们打转。
谈和煦想,太好了,桑阳夏还爱着哥哥——然而他突然发现,自己也许在很久以前,就早已爱上了桑阳夏。
之后的生活一改先前的模糊冷淡,桑阳夏和“哥哥”真正回归了恋人关系。可没过多久,就在谈和煦最后一次准备摊牌前,桑阳夏被查出了绝症。
二十五、初夏沁梨
在24小时营业的路边餐馆里,谈和煦为这段往事画下一个句号:“他生病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的。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这样。”
附近一名默默偷听的店员c-h-a话道:“抱歉,我听很久了,你们在讨论电视剧剧本吗?”
三人:“……”
贺兰山凝视着谈和煦:“所以,到最后你都不打算告诉他真相?”
“能和哥哥终成眷属,办一场婚礼,应该是他一个愿望吧。”谈和煦说。
其实贺兰山心里也明白,桑阳夏时日不多了,是否要在最后的日子里打破这虚假的幸福,实在是个艰难的抉择。
时间不早了,二人与谈和煦道别,余鱻开车送贺兰山回家。
“你怎么看?”贺兰山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