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是得不到幸福的。
第一种,是不知道何为幸福的。
第二种,是对幸福视而不见的。
也不知道哪一种更幸福一些。
在那一日送走陈深后,徐碧城便知道,唐山海已经放弃了。
这是他予那个他最深爱的男人,最后一次机会。
或许是太过浅薄,或许是太过于异想天开。
又或许是对自己太有信心,抑或是对自己太没信心。
她依旧记得唐山海见着陈深替她盛汤时的面无表情,以及那层表情下或许只有她看得出的绝望。
可这又能怪谁呢?
甚至轮到唐山海来劝解她。
“没人能想到的,”他淡淡地划起火柴点起雪茄,却遍点不着。由着她握着他颤抖的手慢慢地划开了火,再轻轻地碰上雪茄头,“谁又能想到呢?”他笑,“若是你我,也必是想不到的。”
徐碧城慢慢地靠近他,抚摸着他的脸,看着唐山海慢慢地在沙发上倒下,将头靠在她的腿上,像年轻的母亲安慰孩子一般,拍着他的背。
“即便那是我,”他喃喃地呜咽,“也是不愿意会变成这样的。”
她闭上了眼睛,紧紧咬着牙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会是我呢?碧城,”她又听到她最爱的男人最痛苦的声音,那一个字一个字仿佛都深深地刻入她的骨髓里,酥麻痛痒,怎么都无法抒发出来,她没有办法帮到他,而他,也没有办法,“碧城,别告诉他,他一定不愿意知道的。”
“我不愿让他为难。”
“可是,是他在让你为难……”
“不会了,碧城。”这是最后一次,“再不会了,我发誓。”
他们又能怎样呢?
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不会围着谁转,也不会以谁的意志为转移。
她尤记得,每当她在为什么事情而祈祷的时候,总会被唐山海笑。
“如果祈祷就能达成目的的话,那还要我们做什么?”
他总是自信满满,对任何事情都无所畏惧。
她曾以为她的山海是无敌的,是无畏的,是无法阻拦的。
但她发现,她错了。
任何人都有软肋,都有缺憾。
只不过有些软肋容易被人看出来,但有些缺憾,一旦被夺走,就是完结。
一切的完结。
他是个既骄傲又固执的人,他从来都对自己的判断有着相当的信心,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不会改变。
也没有人能改变。
她漠然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却发现已经无话可说。
徐碧城是在那天傍晚发现自己被跟踪了的。
更糟糕的,她是在与陶大春碰头后才发现自己被跟踪的。
双手颤抖,面目惨白地回到行动处,推开二分队队长办公室的门时,唐山海正在收拾文件。
而她却连好好说话都无法做到了。
只能哆哆嗦嗦地拿笔写下,我跟大春碰头的时候,被毕忠良的人发现了。
她抬头看着唐山海瞬间绷直的身体,瞪大的眼睛,以及突然消失的声音,徐碧城突然觉得一切都被她弄糟了。
她从未感到过如此的害怕。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恐惧。
她轻轻地伸手去摸唐山海的手,发现两人的手都是那样颤抖而s-hi润。
“碧城,”她听得唐山海对她说,“我们走吧。”
她是愿意的,无论是去哪里,只要是跟和唐山海,哪怕是走去地狱她也是愿意的。
但是他,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默默地低下头,拾起一地莫名的碎片。
几乎是连夜转移。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
上海的三月,已经快到春天了。
三月二十二日,雨,电闪雷鸣。
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去联系陶大春,也不能走火车或者轮船。
发现他们俩一起消失后,毕忠良第一时间便会是去围堵这两处出上海的口。
他们能选择的,要不是车,要不是步行。
而唐山海的车,目标太明显,也不能使用。
现在能做的,就是快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转移出上海。
但单靠步行的话…果不其然地被堵在风波弄。看来这个据点也已经被掌握了。
唐山海忿忿地咬着牙,觉得自己还是失算了一步。
风波弄里那是一大片石库门的房子,青色的砖铺成的地面,以及糯米做浆糊垒的墙。
而更没想到的是,毕忠良竟然联络上了梅机关的影佐,所以派来围堵他们的不仅有行动处的成员,还有荷枪实弹装备精良的日本兵。
不知为何,徐碧城竟然没有刚发现被跟踪被暴露了那时候的紧张,也许是一种反正也死到临头了的感觉,反而是放松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唐山海的侧脸,依旧是那么英俊而坚定,就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击垮他。
“山海……”她才开口,就被打断了。
“碧城,”她听着他开口,“一会儿如果日本人追上来了,我去拖住他们,你往东跑,去福熙里,那里的据点应该没有人知道,你先在里面躲几天,看看风头再说。”
“那你呢?”她急急地拉住他的袖子,却被他一把扯开,“你不跟我一起走么?”
“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我答应过你的父母,也答应过你,要护得你平安……”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追了上来,他背对着日本兵假意地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想寻机会下手,下一秒却发现那人已经倒下。
他回头,看到的竟然是陈深。
而徐碧城也是一脸惊讶地抬头看着陈深的方向,像是无法接受现实。
“你怎么来了?”她先一步开了口。
“你们从我来的方向走,那里的日本人已经都被我处理掉了。”陈深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急急地走过来,“不要再拖延,他们快追上来了。”
徐碧城听话地去拉唐山海的手,想跟他一起走,却被他退后一步的动作堵住了脚步。
“山海?”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你带她走,”她看见唐山海斜过头看着陈深,脸上露出了微笑,“我留下。”
然后她看见了陈深吃惊的表情。
应该是与自己一样的吃惊的表情。
“山海!”
“山海!”
这是两个人同时发出的声音。她与陈深互看一眼,刚想再伸手去碰触他,下一秒被唐山海拉过了手,却是放进了陈深的手里。
“陈深,我同你说过,碧城是唯一一个我下定决心要顾她一世平安幸福的女人,”她看着唐山海的笑容渐渐变大,又渐渐消失,继而变得面无表情,眼神依旧丝毫没有离开过陈深的面孔,“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了。如你所愿。”
如你所愿。
是的,如你所愿。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陈深的话,‘如果你不爱她的话,请把她还给我好么?’
他又笑开了:“我把她还给你了。要好好照顾她。”
说罢,他便松手了。
然后回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山海!”她终于还是喊出了声,“我……”
“碧城,”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那是怎样的声音,随风飘来,“记得我说的,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很快,他就消失在了黑暗中。